第319章 驯养

意迟迟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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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从杨玦初次发病至今,药方已经换过许多。

    江湖游医,术士,道士……各种各样的人,他也见过很多。

    建了大昭后,他更是被丢进太医署里度日。可药归药,吃归吃,全没有用处。

    那些药,日渐变得难以下咽。

    他总闹,发脾气,骂骂咧咧说不要吃。然而这样的病,不吃药怎么行?不但要吃,还得定了时吃。

    若是永远不见好,那就得一辈子吃下去。

    他从太医署跑出来,跑到国师府,照旧还是要吃药。

    不过国师的药,似乎是要好一些。

    他换了一帖又一帖后,眼看着强健起来了。于是,人人都高兴。可国师清楚,此病除根之难,堪比他那座兴建中的高塔。

    搭一些,高一些,又塌一些。

    如此往复,只叫人失望。

    杨玦现下吃的那几服药,也有些日子了。

    但他不发病,便不知到底是好还是不好。

    焦玄喃喃说了句“真可惜”,直起身,唤了人进来。

    英俊的少年人,已经变得丑陋不堪。

    他在地上挣扎,极尽狼狈。

    焦玄重新坐回了桌前。

    也许是时候该让建阳帝换个人选了。

    八皇子虽然年纪还小,但伶俐可爱,又懂进退。小小年纪,性情也平和,遇事不哭不闹,得了称赞或挨了批评也不骄不躁,简直生就一副明君模样。

    比起六皇子,怎么看都要强得多。

    但建阳帝,实在偏爱六皇子。

    焦玄想,大概是因为这儿子生来便病痛缠身,总让他想起自己吧。

    所以才说什么像,任由他胡作非为不当一回事。

    然而杨玦这模样,本不是什么长命相。

    做皇帝,看起来也并不够格。

    他平素明明那样张狂无状,事到临头却动不了手,根本没什么用。

    焦玄看着人将杨玦带下去,轻轻叩响桌子。

    笃笃笃,夺夺夺。

    随着动作和力气的细微变化,声音听起来也有些不一样。

    果然——

    焦玄手下动作一顿。

    教养一个人,比之驯养畜生,还是难得多了。

    他年轻时,曾经听过一件事。

    有家屠户,为了让儿子能见血不惧,提刀不疑,从他很小的时候开始,便让他亲自豢养牲畜,甚至取了名字再照料,就像新交了友人一样。

    等到养大了,养出感情,便让他亲手宰杀。

    如此一来二往,哭过,吐过,便麻木了。

    人嘛,就算是不该习惯的东西,多来几次,也就适应了。

    不过就算是看起来这么简单的事,放到杨玦身上,也不容易。

    焦玄发出失望的叹息声。

    门外的喧嚣和众人的思绪一样纷乱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夜幕下,有只鸟钻入树丛,停在了细小的枝桠上。明明还有更粗的树枝,但它偏偏就是要落在那里。

    斩厄背着无邪,一抬眼就看见了它。

    黑魆魆的,但他就是看见了。

    他总是很喜欢小鸟。

    不管是黄色羽毛,还是白色羽毛。就算是黑漆漆的乌鸦,他也不讨厌。谁会讨厌能飞的东西呢?

    昏暗中,羽翼扑棱了下。

    斩厄收回目光,一颗心又沉沉地变重。

    是了,无邪就讨厌。

    他说会飞有什么了不起的,虫子也会飞,怎么不见人喜欢!

    这话听起来像胡搅蛮缠,但也不能说就一点道理也没有。

    斩厄轻轻叫了声“无邪”。

    背上的人似乎动了一下。

    他连忙伸长手去够无邪的背:“你醒了吗?”

    听见动静,一直在前头领路的太微也转过脸来:“醒了?”

    无邪发出一声咕哝,像是说话,又不像。

    太微脚下方向一换,靠过去探他的鼻息:“气息还算平稳,兴许过一会便醒了。”

    他们一路走来,无邪的情况都没有恶化。

    那颗解毒丸多多少少还是有用的,只是不知到底能多有用。

    太微收回手,仔细听了听远处的动静。

    杨玦今夜前来,不为国师便为薛怀刃,总之不算好事。

    连日来都在随机应变,她也有些乏了。若是方才杨玦发现了他们,事情还不知要怎么收场。

    太微听了片刻,对斩厄道:“继续走吧。”

    以夏日的风来说,今夜莫名的凉快。

    太微走在前方,穿过一片花田。

    国师府里到处都是草木,葱茏威蕤,香气混杂在一起,令人眩晕。行至一片竹林,太微向后摆了下手。

    斩厄停下来,小声问: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湿漉漉的气味。

    有血,在竹叶上流动。

    太微后退了一步。

    这时候,斩厄背上的无邪又发出了一声咕哝。

    “……丢下我……”

    他含含湖湖,反反复复念叨着这几个字。

    太微和斩厄都听见了。

    斩厄把他放了下来,拍拍他的脸:“要醒就快点醒过来。”

    无邪闭着眼睛,嘴里的话又变得含湖不明。

    他似醒非醒,好像处在半梦中。

    太微握紧手里的短刀。穿过这片竹林,他们就能出去了,可这并没有多长的距离,好像要跋山涉水才能通过。

    她看见了一具尸体,一半埋在土中,一半露在月色里。

    是个陌生的中年男人。

    身后,斩厄低声道:“是药人。”

    太微一怔:“什么人?”

    “是国师用来试药的材料。”斩厄道,“国师养着,有些拿来给六皇子试药,有些则用来炼药或是拆解……”

    太微听得毛骨悚然。

    寂静中,一阵飒飒响声。

    无邪闷哼,发出痛苦的声音。

    风吹来血腥气,他忽然睁开眼睛,大口喘息着看向太微二人,而后用力地按住自己手臂上的伤口。

    那伤火辣辣的疼。

    他醒过来了。

    斩厄连忙去扶他:“我还以为你真的要死了。”

    “少晦气……”无邪还在喘气,声音有些沙哑,“国师怎么种了个死人?”

    太微看看月色,又去看模样古怪的尸体。

    这情形让她想起了先前翻到过的一本古籍。

    那书不知是何人写的,记载的事,也不全像是真的,大部分都是胡言乱语。

    “国师这是想看看,他还能不能活过来。”太微有些反胃。

    无邪皱起了脸,呼吸总算平缓了些。

    “老东西是越发疯了。”他把手撑在斩厄胳膊上。

    “斩厄?”

    斩厄目视前方,像是没听见。

    “你愣着做什么?”

    月下,斩厄铁青着脸,“快看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