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47 不止

西河西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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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穆蕴,这里的鱼真肥”,集市上,顾明月转头向正买菘菜的穆蕴招手,“我们要几条吧。”

    “你先挑着”,穆蕴说道,十颗菘菜八十文,他拿出准备好许多铜钱的荷包,很有耐心地数了八十文出来递给卖菜的妇人。

    妇人双手接着,因这位公子问了价钱就买,也不讨价还价,她心里高兴,就挑出一颗略小些的放到公子脚边的竹筐子里:“这是给公子的添头”。

    穆蕴礼貌地道谢,拎起大竹筐走向旁边卖鱼的摊位,顾明月已经挑好三条大鲤鱼,卖鱼的是对父子,那父亲正笑呵呵地问:“小姑娘,用不用帮你把这鱼宰杀好?”

    “不用”,顾明月摆手,穆蕴走过来问她:“多少钱?”

    “七十八文”,顾明月将那三条鳃穿草绳的鱼一条一条地放到竹筐中。

    穆蕴付钱,依旧是认真地数出来七十八文。

    顾明月无意间抬头看到他脸上的神情,好似他们不是在买鱼买菜而是在做一件很神圣的事情一般。

    她好笑地摇了摇头,这位出门都是扔银子的大爷竟然也有这么斤斤计较的时候。

    “不是斤斤计较”,穆蕴收起荷包,一手提着竹筐扛到肩上一手牵住她走向下一个摊位,“过日子就得这样认认真真。”

    看两人走远,卖菘菜的妇人招待着又来问价钱的客人感叹道:“造孽哦,要不是那些天杀的离国人,好好的贵家公子小姐还能作钱的难!”

    挑选菘菜的客人刚才就在旁边,知道妇人话里的公子小姐在说谁,笑道:“大嫂,你不知道吧,之前在你这儿买菘菜的公子,就是昨天不费一兵一卒赶走番兵的穆大人。”

    “啊?”妇人满脸惊讶,随即大喜道:“幸亏我还送了大人一颗菘菜,真是谢谢那穆大人了,不然我们别想安安稳稳过这个年。”

    …

    “翩翩和含彰买菜还没回来?”顾焕把手里两包还冒热气的卤肉放到桌子上,四下看看,“买年货就买年货,还分开行动,他们两个都不是经常到集市上的人,能买好吗?”

    守门的小兵也不多接话,只说道:“大人和顾姑娘还未回来。”

    顾焕摆摆手,坐下倒杯茶喝起来。

    欧阳端拿着一沓子春联和一些干货随后走进客厅。

    香芽跟在后面,她两手提了许多炸果子之类的小食。

    这些都是欧阳端买的,欧阳端并没有让这位甄姑娘帮忙拿的意思,当他买过两包不同口味的炒瓜子时,甄姑娘笑着说我来提着吧。

    欧阳端看她一眼,之后买的果脯炸食全都由她拿着。

    香芽心里甜甜的,以前在家过年时,父亲每年都会给她买许多小食,如今父亲不在了,又有另一个可靠的人给她买,老天待她总算不薄。

    大男人没几个爱吃小食的,香芽下意识便以为这些都是欧阳端给她买的。

    “顾大哥,你要吃瓜子吗?”在客厅坐下,香芽打开一包瓜子送到顾焕旁边的桌子上,“阿端买了很多,还有炒花生炒核桃,你想吃什么就说。”

    顾焕捏两个瓜子嘿嘿一笑,说道:“买这么多东西啊,一个人可吃不完。不过我只吃几个瓜子就行了,你们慢慢儿吃。”

    欧阳端皱眉,倒一杯茶润了润发干的嗓子,到底没再说什么。

    不片刻,顾攀推着个双轮木板车回来,车上放着两扇猪肉,让小兵送到厨房切块入锅大火蒸煮好做扣肉吃,他才大步到客厅:“翩翩买菜还没回?”

    顾焕点头,倒杯茶递给二叔,问道:“二叔,那两扇猪肉看着是刚宰杀的,不是说城里的猪牛羊都被敌兵杀干净了,这是在哪找到的?”

    “东街有个小地主,在地窖里藏着三四头呢”,顾攀喝口茶,笑道:“我出门就听说东街有人家在杀猪,当即便过去了,要了他两头,让外面这些小兵也吃顿丰盛的年夜饭。”

    “顾叔心善”,香芽说道,“过年听不见杀猪声,连过年的气氛都不那么明显呢。”

    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闲话,香芽吃过瓜子又拆了两包果脯,她在家的时候就很喜欢吃这些东西,甄父又宠她,因此她吃东西并不像那些没见过多少好东西的女孩子一样小心翼翼。

    欧阳端看到香芽拆开的有明月最喜欢吃的桃脯,终是忍不住道:“甄姑娘,你不要都拆完了,给明月剩一些。”

    如果不是自己表现得太明显会影响到她的生活,这些他特地卖给翩翩的东西,一包都不会让这个甄姑娘吃。

    欧阳端想不明白,只是让她帮忙拿东西而已,怎么回到家这些东西好像就成她的了?

    手指僵住,香芽觉得难堪至极,眨眼间满脸通红,她看了欧阳端一眼,匆忙地向三人告辞一声转身跑了出去。

    欧阳端救她于危难之间,香芽根本没有拿他当外人,他话不多,对人却是极真诚。

    香芽真没有想到有一天会被他一句话说得这般尴尬,快步回到房间关上门,眼泪再也忍不住地从眼眶里滚出来。

    这就是寄人篱下的滋味吗?

    香芽透过泪珠朦胧地看向房间内的摆设,暗想以后自己一定要自制坚强,不能再像今天这样。

    客厅里,香芽走后,顾攀摇摇头,说欧阳端:“以后对小姑娘说话要注意些,再说两包小食又不是什么好东西,当着人说出来,难免让人难堪。”

    欧阳端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。

    顾焕摸着下巴心想,欧阳这小子不会是对翩翩有什么想法吧?

    看了欧阳端两眼,顾焕又觉得不像那么回事儿。

    难不成只是不解风情?

    顾焕嘿嘿一笑,怪不得都十七了还没收到过漂亮姑娘送的东西。

    …

    香芽收拾好心情走出房间时,顾明月已经回来好一会儿了,她不知道阿端因为几包小食让香芽难堪的事,见香芽进来,忙招呼她过来坐。

    “这个桃脯还不错,你尝尝”,琥珀黄的桃条在土褐色的油纸上显得十分好看,顾明月连着油纸包推到香芽面前,“我爹他们去厨房做饭了,让我们两个只管等着吃呢。”

    “我还是去帮忙吧”,香芽摆手表示不吃,看了眼顾明月手边拆开的两包炸果子,她笑道:“我可不敢托大在这里歇着。”

    顾明月觉得她的话意有所指,想了想也没说什么。

    香芽转身出去,到门口时又停住,笑着很随意地道:“阿端对你很好啊,这些东西都是他特意卖给你的呢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认识很久了,大家关系很不错”,顾明月说道,觉得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?

    香芽笑道:“这样啊,那翩翩你在这里吃,我去厨房帮忙了。”

    顾明月看看手里晶莹的桃脯,一口咬下去大半,有点莫名其妙,她还是找穆蕴去吧。

    府衙里的人都被过年的气氛感染,十几个士兵还跑到外面的山里打了头大野猪回来,宰杀蒸煮直忙到很晚。

    三十这天,府衙内做猪肉菜贴春联,年味竟比在家过时还显得浓厚。

    吃过年夜饭,几人围着旺盛的大炭盆守岁,嗑瓜子吃核桃唠闲嗑,每个人的心情都很不错。

    顾攀正在讲故事。

    “…时间紧,不到寅时,翩翩她大舅就叫镖队启程,可这一直走许久也没走出月牙岭。天色发明时,我们才发现镖队根本没有动身,只是在围着个土堆在绕圈子。那趟镖回来,倒是吓得两个人病了好几天。”

    他走的地方多,见闻自然也多,小小一件事便讲得意味十足。

    顾明月从小就喜欢听父亲没事时讲的小故事,这个完了便催下一个。

    后来顾焕说不能光听二叔讲,大家一人一个地轮流讲,什么故事不拘,必须都有意思。

    顾明月补充道:“如果谁讲得没意思,就罚他去给大家做宵夜。”

    众人都说好,顾焕第一个讲,他小时候爱听说书,肚子里当然很多故事,还把说书人的那种腔调模仿到了七八分,听得顾明月总忍不住想笑。

    顾明月第二个讲,因为前两天想到梁山伯祝英台的故事,这时便讲给大家听。

    刚说到祝英台女扮男装去书院读书,顾焕便笑她这个故事说得不像。

    “大户人家的小姐想读书,直接请家里几个夫子不就行了,还费那老劲女扮男装?”他摇头,“再说,女子扮男装,除非是像…顾秀冬那样长得粗狂的,否则再怎么扮都有一股脂粉气。像你啊翩翩,贴个胡子旁人也能看出来你是女的。”

    “焕大哥”,顾明月喊道,声音里既带几分撒娇又带几分不好意思,“你要不要听啊?”

    “他们不爱听,翩翩只说给我听吧”,见她像一只炸了毛的小动物,穆蕴差点忍不住将她搂在怀里好一通揉。

    顾焕忍住笑,抬手示请道:“你说你说。”

    顾明月哼一声,更往穆蕴旁边坐近两分才继续讲起来。

    说到祝英台被逼嫁,香芽笑道:“这又说不通了,那位祝小姐家里既是大族,怎么会做出逼嫁这种不合情理的事?再说,祝小姐真不想嫁,有很多方法可想的啊,最不济还有一死呢。”

    顾明月:…

    穆蕴摸摸自家小丫头的脑袋,笑道:“越是大家族才越是会干预儿女的婚事,甄姑娘不理解也在是正常的。翩翩的故事看来没意思,我们去厨房给你们做宵夜去。”

    一句话说得香芽十分难堪,她没有为难顾明月的意思,其实她心里对这个小她半岁的姑娘观感很不错,只是想起前天的事便很不舒服,才会话语中怼她两句。

    没想到,这个看起来长相十分俊美的穆大人说出来的话,竟然这般不客气。

    说她不理解正常,不就是在说她出身低吗?

    “我其实挺好奇这个故事后来的结局呢”,香芽僵硬地笑了笑,因为是她先找不痛快,这时连反驳的话都不能理直气壮地说。

    顾焕见此,也笑着活跃气氛:“翩翩,后来怎么样了?先让我猜猜,定是祝英台和梁山伯逃到了一个偏远山村,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。几年后,梁山伯祝英台同时高中。祝英台向主考官大人禀明身份,主考官大人得知高中的一名进士竟是女子,顿时称赞不已奏报万岁,一时间夫妻双双高中传为佳话?”

    顾明月抚额,一个催人泪下的悲剧,被焕大哥这么一说,半点伤心色彩都没有了。

    其实焕大哥说的很符合大家对美好的盼望,想起这个特殊的年,顾明月点头笑道:“最后跟焕大哥说的差不多。”

    穆蕴想和翩翩单独相处,因此便牵着她去厨房做宵夜。

    “翩翩,梁祝二人真的幸福地在一起了?”路上,穆蕴笑问,“跟我说说你要讲的结局。”

    “嗯”,顾明月点头,“他们真的幸福地在一起了,不过是变成了蝴蝶。”

    “蝴蝶”,穆蕴疑问,听她大致地说完,摇头道:“没脑子没担当。”

    顾明月不禁笑着仰头看他,她开始看到这个故事时,心里有感伤也有对祝马两家家长的反感,后来她问爸爸梁祝为什么不幸福?

    爸爸当时想了想,说道:“把它当成一个单纯的故事来解读,梁祝不能幸福的原因在于要用一对有情人的死来反抗封建的压制;将故事当做真实存在来分析,原因在于梁山伯责任感的缺乏。从梁祝定情到最后祝英台殉情,梁山伯都处于被动之中,他们这段感情的维护全在一个女子身上。即便是祝家不反对他们,他们结婚了,这也不会是一段幸福的婚姻。女儿啊,记住爸爸的话,以后找男朋友要找个责任感强的。另外,身体素质和心理素质都必须好,否则你们的关系一遇挫折他不是病就是退缩,以后有何幸福可言?”

    妈妈在旁边,听到这话也笑道:“瞧你爸爸还成婚姻理论专家了。老余,昨天上海的宋姐还给我摇电话,说她儿子来咱们这边采买军服,想让他认识一下翩翩呢。到时你可要用这理论把好关啊!”

    听说那位宋阿姨的儿子是才从德国军事学院留学归国的。

    不过顾明月根本没见到对方面,那天她撑着伞去田间采蒲公英,回家后只见爸爸妈妈脸色都不太好,看见她进门又忙露出笑脸。

    顾明月没有多问,傍晚她在葡萄树架上绑藤枝,倒是听到帮厨的刘嫂和张嫂在厨房里不满地嘟囔:“我们家小姐不知道多新潮,怎么就因为太太和小姐都爱刺绣就断定小姐是旧女人…”

    这件事在顾明月的记忆中,只是无足轻重的一环,根本没有在她心中留下痕迹,如果不是因为和爸爸说的那些话连着,她早就没印象了。

    顾明月又看了穆蕴一眼,觉得爸爸妈妈如果见到他,肯定会很满意吧。

    “是不是我又俊美英武了?”注意到顾明月不停地看他,穆蕴挑眉笑道,“我们睡觉去吧,好给你看个够。”

    话音还没落下,便双臂一伸将她打横抱起来,顾明月毫不惊慌地抚住他的肩膀,笑道:“你注意点,这是在外面啊。我们还要去做宵夜呢,到子时还要放烟火,不能睡。”

    “子时再起来”,穆蕴走着亲着她的脸颊唇瓣,“宵夜让别人去做。”

    …

    “顾老爷,顾大爷”,一个小兵跑进来,恭敬地见了个礼,“大人让小的来说一声,顾姑娘有些困回房间睡去了,大人有急事要处理,暂时不能陪你们守岁了。另外,顾姑娘那里顾老爷不用操心,大人处理好事情就去喊顾姑娘。”

    “困了就让她睡,不用再把她喊起来”,顾攀看看沙漏,时间的确很晚了,女儿以往在家也都没守到过子时,他并不奇怪,“让含彰把事儿处理好一人过来就行。”

    小兵答声是,告退离开。

    片刻后,丙三带着几个兵端了一碟碟香味扑鼻的小菜过来,将一壶酒放到桌子上,笑道:“老爷,焕大爷,欧阳公子,还有甄姑娘,这些菜都是大人吩咐做的,你们看看还缺什么,小人再让人去拿。”

    “这就够了”,顾攀起身,“很丰盛啦,大人如果不嫌弃,坐下来一起吃点儿。”

    “老爷太客气了”,丙三哪敢跟爷的岳丈大舅哥同桌吃饭,说了两句客套话便告退下去。

    …

    听到小兵传来的父亲的回话,顾明月好笑地看着穆蕴:“我爹也不是好糊弄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可不敢糊弄你爹”,穆蕴抱住顾明月在她颈窝蹭了蹭,同时还漫不经心地吻着她的脖颈,低声道:“你真好闻,闻着闻着就让我很想吃。”

    顾明月双手推开他:“你不是说让我看你吗?不许乱动。”

    穆蕴随即又黏上来,在她唇边落下一个又一个细碎的吻:“这样你才能看得更清楚。”

    顾明月哭笑不得,片刻后便被他攻城略地。

    缠绵的亲吻中,穆蕴的呼吸粗重几分,为免一发不可收拾,他狠狠地吸吮了两下她的嘴唇,撤开后退。

    顾明月抬手摸到他隐含欲望的眼睛,问道:“你这两天可有想起来什么?”

    穆蕴摇头,没有说昨天晚上好像做个奇怪的梦,似乎是他扇了翩翩一巴掌,当时就把他给气醒了。

    醒来后看见翩翩好好地在他旁边躺着,他才长长松一口气。

    穆蕴很奇怪,他可从来没想过动翩翩一根手指头,怎会梦到那样的场景?

    这时看着翩翩,穆蕴突然有些害怕,他已经跟翩翩做过同样的梦,如果梦到她以前说的那些,还有夏雪说的什么前世,也没什么不可能的。

    然而穆蕴不想梦到那些,他觉得自己承受不住。

    顾明月眨眨困乏的眼睛,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闭眼就睡着了。

    穆蕴好笑地亲亲她的眼睛,想起一个慧通那老和尚曾经说过的一句话,越是心境澄明的人入睡越快。

    翩翩入定也快,是个练武的好苗子。

    顾明月没有听到外面的鞭炮烟火声,一睡到天明。

    此时柳城的街上,邻里之间已经拜完了年。

    百里之外的净城刚刚停止厮杀,李度身着寒光烁烁的盔甲,走在街道上查看将士们的受伤情况。

    “禀将军”,一个传令兵快速跑来,“陆世子将浑不耶残部赶到了落霞口,请求支援。”

    李度大步上马,亲自带兵赶去落霞口。

    浑不耶这个人必须活捉,他能如此顺利地攻下一城又城,肯定有内应。

    这种卖国蛀虫,必须揪出来严惩。

    王镇跟在后面的亲随兵里,对于活捉浑不耶更加迫切,只要抓住这个人,王家必灭。

    通敌卖国者夷三族。

    虽然他自己也包括在这三族之内,但他丝毫不在乎。

    他身上有军功可以赦免,即便不能赦免,有整个王家陪葬,他还是笑都要笑醒的。

    …

    玉清河以北战乱纷起,除了藩贼入侵还有一部分山贼趁机作乱,各种乱象频出,若不是穆蕴经过一城便安定一城,朝廷里有许多人都睡不下个好觉。

    然而现在穆蕴已经安定下北方七八个省,将要带着被活捉的浑不耶度过玉清河时,又有不少人开始睡不着了。

    初一这天秦由照旧去了议事处,他被重新起复的第三天,就成为八位议事大臣之一。

    议事处点着十几个炭盆,温暖如春。

    秦由走进来,解下披风递给旁边管理茶水杂事的小吏,令他意外的是王相和这个才复位没多久的副相,连同另一位康九廷提拔上来的张副相都已在座。

    张副相为官十余载,异常圆滑,康九廷都倒台一个多月了,他还安安稳稳地坐在副相的位置上。

    “见过王副相,张副相”,秦由上前见礼,神态恭谦,不过心里却是有些激动的,等宰辅之位择出,他是有很大机会成为副相的。

    七八年之后,他秦由未尝不可能成为下一任宰辅。

    王相和想用秦由,且不说秦由之弟秦几是外省大员,单他在吏部供职十几年之久,就不知有多少可用的官员呢。

    因此王相和对秦由十分客气,抬手虚扶,还笑着说了两句年节的闲话。

    须臾,八位议事大臣都到了。

    王相和正了神色,率先开口:“这里有最新送来的战报,北方已基本平定。据说咱们前段时间商议授命的穆钦差每到一处,百姓们都是夹道欢迎,可见穆蕴此子的确有能力。”

    同样趁机成为议事大臣的赵广成、齐兆廷、文明听到这话,均暗自皱眉。

    果然还没容他们多想,王相和继续道:“只是他如此顺利就收回被占城池,本官总觉得疑惑。众位想想,浑不耶之胜何其迅速,他之败又何其迅速。现在看看这场仗,本官觉得说一句小孩子过家家也没什么不可的。”

    议事厅坐着将近二十个人,此时却安静的落针可闻,连呼吸声都没有。

    “但是这件过家家一般的事一过,穆蕴获得的利益实在太大了”,王相和的目光扫过面无表情地看着桌面的众人,敲敲桌子,“可疑啊。依本官之见,传密折给李度,等这穆钦差一渡过玉清河便收缴他手上的兵权,然后和那浑不耶一起押回京审审吧。”

    “王副相说得对”,赵广成说道,看向其他七位议事大臣,“浑不耶进攻之顺利的确有蹊跷。至于这个穆钦差,本官以为却并不可疑。原因有二,其一穆钦差的确是个能力卓越的青年才俊;其二浑不耶之所以败得这么迅速是因为穆钦差抓住了离国君,臣子见王被擒,谁还敢反抗?再一个,此是我大庸地盘,他们能站得理直气壮?百姓们谁都不会向着浑不耶,背民心者,其败也速,有何稀奇!”

    一番话下来,不少人微微点头。

    王相和目光一寒,赵广成进议事处才一个月,竟有不少人站在了他的后面!

    有人说道:“无论如何,有可疑还是查一查为好。”

    “查是必须查的”,齐兆廷开口,“不过穆钦差才平定北方我们就押解回京查,民间传说起来,朝廷面上不好看。不如从议事处、六部,抽调几位刚正不阿的大臣专查此事。”

    “兆廷此言有理”,王相和满意点头,只要查,穆蕴就必须有问题,“明日早朝,我们奏请皇上再议。”

    因为北方战事,年节也只休朝两天,初二便开始正常上朝。

    刘谱其实很不愿意,百万大军守在丰澧江北岸,番邦即使有六十万大军,也不可能打过来。驱赶走他们还不是时间的问题,何必如此紧紧张张?要他说怎么也要过了初五再上朝,但无奈百官建议,他不愿意岂不是显得很不英明?

    然而此时的刘谱并没有闲着,正忙着给身边的亲信安排官位。

    九省贪污大案的爆发让朝廷换进来许多新鲜血液,别以为团伙犯案朝廷不敢全斩,多的是人候补。

    刘谱被这些臣子磨得很有耐心,安排下一颗颗小棋子儿然后等着熬死下一任宰辅王相和,他就能撤相位了。

    对于朝廷大部分官员来说,下一任宰辅非王相和莫属。

    刘谱自然也这么认为的,摩挲着指尖的白玉棋子,他又纠结又期待。

    撤掉相位,百官直接向他负责,到时他说什么谁还敢说一个不字?然而刘谱很清楚,如果没有宰辅,朝中大事他天天儿的不睡也忙不过来,更何况他还想跟美人儿玩耍呢。

    可是再把权力下放给某些人,难保不会又出现一个隐形宰相!

    刘谱想了大半天,终于想到一个好主意,他设一个皇阁不就行了?皇阁大臣专门给他处理事情,且不给他们封高位,彼时皇帝将是天下至尊,真正的一言九鼎。

    此时议事处刚刚商议完填补北方官吏空缺,帮百姓重建家园的事,都不知道皇帝正在想主意达到空前的集权。

    不过就算知道了,他们也只会无所谓地笑笑。

    除非皇帝能一人管理完整个国家,否则只要用他们,他们就不会让臣变成狗。

    议事全程,秦由只在推举那几个重要府城的府尹时发表了几句意见,其他的事他暂时都不会管。

    轿子经过重新开张的玲珑斋时,秦由掀开轿帘看了眼,暗自摇头,这就是没有家族依恃的坏处了,连冒头儿的机会都没有。

    恐怕这玲珑斋下一次面临的就是查抄的命运了。

    王相和既然让人查穆蕴,怎么可能查不出什么来?

    前段时间因为康九廷倒台,玲珑斋、鹊喜楼解封,穆家的下人过来查看,却发现两间铺子的库房都被搬空了。

    穆府老管家立即告上了府衙大堂,荀清一查,竟然发现了康府侍卫不慎遗落的腰牌。

    因为这事,墙倒众人推的康府几乎成了全帝京的笑柄。

    玲珑斋鹊喜楼的掌柜在康府的府库中找到了他们铺子里的东西,荀清审理后,判全部归还。

    不久后,这些东西很可能又都落在王相和手里啊。

    秦由摇头感叹,轿子走过玲珑斋好久,他才想到已经和穆蕴定亲的顾明月,那丫头是他母亲认的干亲…

    如果穆蕴定了通敌卖国之罪,顾家岂能逃掉干系,说不定还会把秦家牵连上。

    秦由狠狠地捶了下轿子,扯开轿帘道:“走快点。”

    一到家秦由便进了书房,直到两个时辰后才在夫人不放心地过来看他时,走出书房。

    看着外面渐渐西落的太阳,秦由决定立即断了和顾家的联系。

    虽然他觉得那丫头是个不错的孩子,他也不能拿秦家一族冒险,必须摘干净。

    “怎么摘?”晚上,秦由跟妻子说起此事,秦大夫人有些不理解地看着他,“难道不能是那穆蕴真有本事,他一城一城地收回来就是通敌?事情还没有定论,老爷何必如此不顾情面?”

    “夫人,你怎知其中利害”,秦由摇头,“我想做这种小人行径吗?有些人想说有就必须有。如果我没有重入朝堂身居高位,危险还低些。可是现在我这个议事大臣的位置还没坐稳,就出现家中干亲通敌之事,这么大一个把柄,谁舍得不抓?”

    见夫人不说话,秦由叹口气:“不是为夫怕事,实在是这个罪名太大了…到时顾家如果真出事,我们也好在暗中帮一把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能找人活动一下?”秦大夫人相信自己的两个孩子是翩翩带来的好运,心里一直很喜这丫头,此时明知她有可能陷入麻烦还毫不留情地踢开,她做不来。

    “我们家能和王家比吗?”秦由说道,“夫人,年前帝京多少官员一夕被抄,杀头,流放,都是王家在清除那些依附于康九廷又不投向他们的官员。我们家有些根基,杀头不可能,但万一抄家流放,我秦家几世之泽就要斩在我手里了。”

    “…那如何摘干净,谁都知道母亲对认下的干孙女很好”,秦大夫人终于妥协。

    “现成的理由”,秦由说道,“当初那丫头和穆蕴定亲,母亲不同意还郁郁了许多天,之后也不见翩翩再上门来过。明日家里设宴,你把咱们两家因为小姑娘定亲的事不再怎么往来的话放出去便好。母亲并没有带她参加过谁家的宴,只是家里的宴上旁人见过几次,有这话不怕旁人不信。”

    秦大夫人点点头。

    然而秦由怎么也没想到,半个月后,被查出问题来的竟是王相和。

    离国君主和浑不耶的指认,离国派来那位支大人遗留下来的两封信,一切都指向王相和。

    皇帝当即下令抄家,果不其然,御林军在王相和的书房搜出十几封可疑信件。

    一日之内,四百族众的王家人填满了大理寺的刑狱。

    元宵佳节后,皇帝与议事处共同拟定了审理王相和罪名的官员。

    朝中与王相和相关的官员不少,一时间风声鹤唳遍布朝堂。

    当初康九廷下台是因为贪污,这种罪名不那么敏感,且要讲究实据,惶恐的都是些真正做过什么的官员。

    而通敌叛国,只要是和犯罪者有一点关系的人,都有可能被牵连上。

    因此元宵佳节后的朝堂颇有些惴惴,大臣们都不敢随意说话。

    刘谱很满意,觉得他撤相的圣旨终于是时机掰下来了,但是节后第一天早朝他就被臣子们泼了瓢冷水。

    以议事处赵广成为首,七八名官员都推拒斩获大功劳的穆蕴为相。

    赵广成退下去后,曾在礼部任职的文明立即奏表,洋洋洒洒几百字,都是以穆蕴的才能和人品可堪为相的实据。

    刘谱一摔折子,有他这么窝心的皇上吗?

    “历来相位都是年过而立的老官担任,穆爱卿资历尚浅,恐担不得担任”,他摆手说道,“此事再议。”

    穆蕴只在帝京第二日早朝时到朝堂上复了命,被赏个吏部小官就没再进过朝堂。

    不过他一点儿都不急,每天点过卯便去找翩翩。

    如今好几处势力他都在转明,宰辅之位早已在他掌心,拜相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。

    三天后,推举穆蕴为相的官员人数已经过半。

    秦由站在百官前排,见此情势心惊不已,竟然…竟然有一半官员都已被穆蕴收到手下,加上他从北省一路而来带的那么多兵,谁还能阻止他拜相?

    虽然那些兵不过两三万,一还朝就被打散分到江北、滇南、岳东三个大营去了,但是穆蕴在那些士兵心中的核心影响不可能一时间消除啊。

    秦由很后悔,后悔自己太明智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