莫思量,宝篆香销烛影低(一至三)

寂月皎皎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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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如今太子身边的女人,只剩了有品阶有封号的慕容依依和苏亦珊。

    苏亦珊对太子妃很恭敬,且她兄长苏落之曾在伏虎岗搜救过太子妃,于是木槿不但没为难她,还封赏了她好些东西,包括若干珍贵纸笺,几方老坑端砚,以及许多狼毫、羊毫、紫毫等各色毛笔……让她继续安安份份地呆在她的猗兰楼里,过她吟诗弄画的才女生涯。

    她当然也没为难慕容依依。

    只是慕容依依若继续呆在慕容府,说不准便被她找出什么借口来,把她的蟾月楼都给拆了堕。

    “郡主,这样不行呀,我们太被动了!”

    张氏十分着急。

    慕容依依踌躇良久,说道:“上回让父亲预备的人,该用上了。不过,且让我再试一试吧!伤人一千,自伤五百,我也不想自寻烦恼。”

    张氏咬牙切齿,“太子妃要容貌没容貌,要温柔没温柔,心机深,手段狠,太子到底看上她哪点?”

    慕容依依垂眸,是小鹿般惹人爱怜的温驯,她慢慢道:“除了不够绝色,她其实并不差别人什么。有心机有手段,正是她最狠的地方。”

    她捏紧了手里的帕子,“她其实从来不呆不弱,却蒙蔽众人三年,便是在等待时机,一举收拢太子的心和太子府的权!她……做得太利落了!”

    张氏恨恨道:“以前真是小瞧她了!如今……郡主连个傍身的孩子都没有,万万不能输给她!”

    慕容依依不说话,洁白的贝齿将淡色的下唇咬出了浅紫的痕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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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这日许思颜照例很晚才回府。

    许思颜下了马车,一对绫纱宫灯在前引着,也不用他吩咐,便熟门熟路引向凤仪院。

    猜着木槿应该已在凤仪院里备好了晚膳等他回去,虽疲倦了一天,他的脚步不觉轻快起来。

    沈南霜跟随在他身后,惴惴地看着他,“太子,近来你看着有点不对劲。”

    “哪里不对劲?”

    “太子看着公文,有时半天都盯着一页不动弹;好容易闲了片刻,喝着茶看看风景,还会突然笑起来……”

    “笑?”

    许思颜脚下不觉一顿。

    他有这般失态吗?

    近日因谋逆案游走于众臣之间,看着形形色色的笑容,听着真假难辨的话语,不得不打足十二分的精神,给些高深莫测的回应,当然很是吃力。

    如今被沈南霜一提,才觉自己虽累,但心情却很不错。

    前方隐忧重重,迷雾阵阵,他辛苦一日回来,居然还有兴致调.戏他的小妻子。

    仿佛每晚唤几声“小槿”,看她一改白日的骄矜伶俐在身下婉转娇.吟,泣泪求恕,他便能心情大好。

    忆及夜间的无穷乐趣,许思颜忍不住又唇角扬起,“我常笑又有什么不对劲了?倒是你,总是心事重重的模样,整天皱着眉,也不怕年纪轻轻便长出皱纹来!”

    他拍了拍沈南霜的肩,正笑着时,却见沈南霜的面庞着了火似的泛起红晕。

    猛地便想起兵.乱之夜两人的狎.昵,以及他事后的承诺,他的笑容便不由得有些异样,忙缩开了手去,再不肯过于亲近。

    若被木槿知晓,也不知下一个被她逐出太子府的,会不会就是这个老实巴交的沈南霜。

    “太子殿下!”

    正沉吟之际,前方忽有人唤道。

    许思颜抬头,便见慕容依依纤弱身影袅娜而至,款款行礼。

    他扶过,微笑道:“依依,你不是病着吗?这入夜天凉,怎站在这风口里?”

    慕容依依柔声道:“太子日夜劳碌,不辞辛苦,妾身着实放心不下,又好些日子不曾见到太子,着实牵挂,所以过来瞧瞧。”

    她打量着许思颜,“气色倒还好,只是还是瘦。回来这些日子,也不曾补上来么?”

    许思颜道:“还瘦么?我自己倒不觉得。”

    张氏在后笑道:“太子这是只顾牵心国事,忘了保养自己吧?良娣倒是日日

    牵挂,每日做了太子喜欢的羹汤备着。可太子近日贵人事忙,想来早将良娣抛诸脑后了吧?”

    慕容依依眼圈一红,低低制止张氏道:“嬷嬷,住口!太子自然当以国事为重,岂可一味将儿女私情萦挂于心?”

    许思颜垂眸瞧她,“何尝没记挂你?只是你既病得不轻,自然需好生静养,哪能无事过去扰你?”

    慕容依依便浅浅一笑,“近来并无俗务缠心,倒也养得差不多了。因清闲得紧,这几日的确每晚会做些寻常咱们爱喝的羹汤。恰我父亲的老部下前儿送了一对山鸡,傍晚令人收拾了,还是用上回的那几味补药炖了,这时候火候正好呢!”

    她仰脖看他,细巧的脖颈颀长而优雅,剔透得让人忍不住想伸出手来温柔抚.触。

    她对着镜子试过很多次,这模样神情如天鹅般柔美婉媚,说不出的惹人怜爱,却又不失大家风范,最能牵动人心。

    许思颜的黑眸里映着她的脸,果然抬起手来,却只将她被风吹散的衣衫拢了拢,笑道:“好,回头去尝尝依依手艺。今日说好与太子妃用晚膳,只怕我不回去,她会饿着等我。”

    他拍拍慕容依依的肩以示安慰,转身便欲离去。

    慕容依依忍无可忍,叫道:“太子心疼太子妃,怕太子妃饿着,原是情理中事。可妾身跟了太子九年,太子怎不问妾身有没有等着太子用膳,等得饿不饿?”

    张氏则在一旁落下泪来,“太子,良娣一直说太子情深意重,如今病着,便是分身乏术,必定也会每日过来瞧上一眼,哪日不是算好太子快要回来的时辰,早早预备好晚膳?可每天都等不到太子身影!良娣忍着不说,可背地里落了多少的泪?瞧这些日子,良娣又瘦了多少?”

    许思颜不觉冷了脸,“张氏,你这是指责我冷落了良娣?只为让她安心养病,太子妃一边侍奉父皇,一边担下了府中内务。她又年轻未经世事,我难道不该每日多照应些?你既知良娣不好好用膳,怎不劝说照顾,由她一味胡闹?若再病得重了,是不是打算说全是太子过错?”

    沈南霜在后忙劝道:“太子消消气,想来张嬷嬷也是一时气急,说话冲了些。”

    往日慕容依依受宠,张氏亦受敬重,从未受过这等训斥,此时不由惊得跪倒,却哭道:“奴婢何尝不劝,也要良娣肯听!从来心病难医,良娣一心牵挂谁,我便不信太子不知!”

    慕容依依已哭得气哽声塞,身体一晃已倒在地上。

    张氏和从人忙扶时,慕容依依强撑着跪到许思颜跟前,喑哑泣道:“我知江北之事,太子与皇上,都疑着慕容府有异心,太子从此也便不待见我。可请太子细想,依依既然将终身托付太子,慕容府与太子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,断无谋害太子之理!”

    她一提及朝政之事,除了成谕、沈南霜等心腹近侍,众人都悄悄退了开去,再不敢细听。

    慕容依依见没了旁人,愈发再无顾忌,抱了许思颜哭道:“何况姑姑贵为皇后,独太子一个孩儿,慕容家尽以皇后马首是瞻,必定万事以太子为重,保护还来不及,又怎会谋害太子?我掌持太子府九年,时时处处以太子为念,生怕太子饿了,冷了,累了,病了,从来不怕辛苦……依依和父亲家人的一世荣宠俱在太子身上,又怎敢有半丝谋逆之心?”

    “一世荣宠在我身上……”

    许思颜默念一声,然后低眸问道:“若我不是太子,你和你家人还会这般情深意切吗?”

    慕容依依愣住,然后凝泪望他,“依依在此立誓,若有人敢动摇太子之位,除非从依依尸体上踏过!”

    柔弱女子发出的铿锵誓言,向来最易打动人心。

    许思颜盯着她,忽然便想起极小的时候,她似乎也这样铿锵陈词过。

    那时他只有五六岁,许从悦也只七八岁,刚被接入宫中抚育不久,却顽劣异常,再无半分后来的谨慎细致。许思颜从小被严格管教,反显老成忠厚,便时常被许从悦欺负。

    比如抢了笔墨,污了衣物,偶尔还悄悄绊他一跤。

    因父亲曾将他抱在膝上说过,从悦自幼失怙,家世可怜,乍进宫来人生地不熟,需多多容让;何况他向来尊贵,并无足以与他平起平坐的兄弟姐妹,难得多出个堂兄来日日做伴,心下十分欢喜,虽给欺负了,也从不告状。

    笔墨被抢了再叫人另取一套不难,衣物被污了另换一件也方便,被绊摔跤了也没事,他

    也可以想法绊他一跤。——便是眼下力气小打不过,父亲不是常说他很快会长大么?

    但偏生有一次,慕容依依前来寻表弟玩耍,许从悦不知怎的又看他不顺眼,看着他走过去时,冷不防又伸出脚来使坏,教他结结实实又摔了一跤。

    好在小时候矮矮胖胖,衣服也厚实,也不觉十分疼痛。

    旁边的小太监慌忙抱起他时,却见慕容依依上前,狠狠一脚踹在许从悦胸前,竟将他踹倒在地。

    许从悦待要发怒,蓦地认出这是皇后疼爱的娘家侄女,一时怔在那里。

    慕容依依那时尚有着出身将门的彪悍勇猛,在张氏等人随侍下,鲜衣华服站在许从悦跟前,叉腰说道:“许从悦,你算什么东西?正经连个世子的身份都没有,竟敢暗害太子?看我告诉姑母,把你赶出宫去,一辈子当你没爹没娘的野种去!”

    她虽瘦小,却比小两岁的许思颜高大好些,此时言语铿锵,颇有气势。

    许从悦狠狠地瞪着她,然后转身跑了。

    虽然许思颜没觉得堂兄真敢拿自己怎样,但还是有礼地向表姐道谢。

    慕容依依扬着细巧的下颔向他嫣然而笑,“思颜表弟,你是太子,未来的皇帝,所有的人都应该对你好,也必须对你好!你看不顺眼的人,就该把他远远踢开,不该手软!”

    许思颜应了,却又不以为然。

    他隐隐觉得这话哪里不对。

    慕容依依果然跟慕容皇后告了状,许思颜被问起时,只说从悦哥哥应是和他玩耍,无心之过罢了,遂将此事轻轻揭过。

    第二日许从悦没有书房,许思颜好奇,去他卧房没见着人影,遂乘便偷偷溜去他常去的安福宫,正见他小小身影跪在殿前冰冷的石板上,吉太妃拿戒尺一下一下打着他的左掌掌心。

    她哭骂道:“作死的小畜生!你道这是什么地方?容得你放肆!身在深宫,命悬人手,生死一瞬间,你想害谁死无葬身之地!”

    许思颜看着都觉得很疼。

    许从悦也哭得很厉害,泪水一串串地往下挂,但却咬着唇,一直压抑着不肯大声号啕。

    午后许从悦再去上课时,已经若无其事,只是将被打肿的左手一直藏在袖中,用完好的右手抄书写字。

    下学后他向许思颜赔礼道:“太子,从悦知错了!你是太子,我理应敬重你,对你好,再不敢欺负你了!”

    从此他果然没再欺负过他,而且再也不敢直呼他“思颜”或“二弟”,只称他“太子”了。

    又隔了很久很久,在他被自己母后下药不得不娶了慕容依依后,他偶然想起,才觉得有些悲哀。

    所有的人都应该对他好,都必须对他好,只因他是太子,是未来的皇帝,而不是因为他许思颜这个人。

    丢开太子身份,这世间还有几个人会真心对他好?

    许思颜垂头看着慕容依依,忽然觉得十分疲乏,原来的好心情一扫而空。

    他轻轻道:“依依,汉阳侯府抄出的密函,高凉郡守等人的供词,都已确证此事与继棠表哥和张宁中脱不了干系;太子妃也曾亲眼看到慕容继棠逼问《帝策》下落;高敬德等人安排袭杀于我,更是为了救慕容继贤……”

    “临邛王虽不曾参审,但许多事想来也瞒不过他。你略略去打听打听,便晓得目前多少的铁证直指广平侯和慕容继棠!这时候还要我相信慕容继棠、广平侯他们与江北谋逆之事无关?难道你没觉得,慕容继棠至今逍遥法外,依然在慕容府做他的孝子贤孙才是最大的荒唐!”

    慕容依依心头一紧,自觉明白了自己被疏远的源头。

    她哽咽道:“叔父那一支,我……的确不甚了解。太子也当知道,二叔和我父兄向来有些不对。继棠哥哥被贬黜后始终不得重用,多少也与我父兄有关。他的性格又刚硬,或许……真会一时糊涂想不开。可我父兄真的对太子忠心耿耿啊!”

    许思颜便点头道:“我原也想着,若连你父亲都不可信,这朝中,便无我可信之人了!”

    他屈身将慕容依依扶起,“这地上冷,别跪着了。张氏,快陪良娣回去吧!劝她少哭,多进饮食。那山鸡汤,嗯,正好让依依好好补补身子。回头我闲了,自然去看你们。”

    这一刻,他的笑意温

    柔含情,宛然又是那个独宠慕容良娣的多情太子。

    可惜他说完话,便大步跨向了凤仪院,只留了慕容依依扶着张氏摇摇欲坠。

    她含着泪,又气又恨地问向张氏:“才不过两个月而已!为何……我便如此外忧内患,寸步难行?”

    张氏咬牙道:“郡主别担心,有皇后在,眼下难关总会过去!我倒要看看,凤仪院那丑丫头能得意到几时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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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许思颜赶到凤仪院,木槿果然在等他。

    只是饭菜是听闻他入府后便即刻摆上的,他与慕容依依说了这许久的话,此刻已经微凉了。

    木槿等不到他,正在和明姑姑说笑嗑瓜子,眼见着面前的案几上已经磕了一小堆,想来已经等了许久。

    见许思颜笑着踏入,木槿起身,侧头令人去将羹汤撤下去热一热,向外一张望,问道:“外边很热吗?瞧这满头汗!”

    她伸手替他松了玉革带,脱去外面罩的石青地四合如意云纹纱袍,只着了青缘白纱中单,又用温软的纤手去拭他额上的汗。

    许思颜携过她的手坐了,笑道:“兴许方才走得急了。”

    木槿便道:“上回我喝了那秋露白不错,特地又叫人寻了两坛来,正想着和你喝两盅。若热得很,或者还有别的事,只怕便喝不成了!”

    许思颜忙道:“不热。累了一日,正要和娘子喝两盅,夜间睡得也舒适些。”

    他说这话时,黑亮的眼眸盯在木槿面颊,神色又禁不住地暧昧起来。

    木槿不觉红了脸,一边自己动手替他斟上酒,一边又忍不住狠狠瞪他一眼。

    浮着羞怒的眼睛又大又亮,很是不驯,却叫许思颜看得大笑出声,“我哪句话说错了,又惹娘子不快?”

    说话间那边已经将羹汤重新摆上,且又加了一道菜来,摆在盘子里一朵朵跟花儿似的,给炸得金黄诱人,又隐见粉红嫣然的底色。

    许思颜不觉夹了一朵在筷上,问道:“这是什么?”

    木槿掩口道:“木槿花煎。”

    “木槿花煎?”

    “就是拿新鲜木槿花洗净,和上稀面、葱花和调料,下油锅里煎熟。木槿花性甘凉,可清热凉血,且排毒养颜。你尝尝滋味怎样?”

    许思颜早已尝了,却觉松脆可口,味道甚妙,点头道:“原来木槿还真的挺好吃!”

    他扫向她微染绯色的雪白脖颈,以及脖颈下方的耸起,不觉吃得更欢快。

    木槿再不料哪句话都能将他的注意力引到某个方面去,当着一众暗笑的侍从的面,再也下不来台,转头吩咐道:“你们都下去休息吧,有事自然唤你们。”

    明姑姑忙带众人离去,却连眉梢眼角都蕴了笑意。

    木槿待人都走光了,才将凳子往许思颜身畔挪了一挪,托腮瞧向他,微扬着眼角道:“我原也想着,你若是过来,心里也恨不得把我给生吞活剥了!要不是我霸道,也不至于耽误你喝人家亲手做的山鸡汤,对不对?还是学聪明些,先给你来一盘煎好的木槿花泄泄愤才好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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