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三十四章【阻止】

大泽天下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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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公元前651年,秦穆公九年,春三月。

    商丘城上空的阴云久久不散。

    宋桓公自年初染上恶疾,连着两个月不见好转。到了三月,医官们的努力已收效甚微。

    宋桓公是最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,人之将死,感觉越是准确。

    现在,最令他头疼的就是继位者的人选。他原以为这事没什么困难,兹甫的地位无人撼动,一切只待自己双目闭拢就顺理成章了。如果真能那么容易,宋桓公就不必在忍受病痛的同时,分神忧心邦国的未来。

    兹甫虽是世子,却不是长子。宋桓公的庶长子名唤目夷。其人才思敏捷、博古通今,辅国理政,绝不亚于兹甫。然而目夷为人谦和,他从一开始就尊兹甫为世子,绝无异心。宋桓公看在眼里,就连兹甫也对这位兄长推崇备至,每每提及,都会感叹其兄与世无争,是个真正的大丈夫。

    反观兹甫,虽才智过人,可常常因狡诈多变、心狠手辣为大臣诟病。他或许会成为一代雄主,可若得罪了满朝文武,又有谁肯为他效命?

    身处于世,自然不能事事随心。目夷虽无争位之心,可心向着他的大臣却并不这么想。作为邦国的基石,他们更愿意在一名宽厚仁德的国君手下做事。基石们同样明白,宋国只是个夹在大国间的小国,一位野心过大的君主将给小国带来怎样的命运,只需略加思索,便会有答案。

    宋桓公会怎么想呢?一国之君,且有列位祖先在后瞧着,若不提拔一位能将邦国领上更高台阶的人为君,又怎能算是明君?

    宋桓公先找来目夷问话。目夷仍是一如既往,誓死效忠兹甫。宋桓公听了,既开心,又伤心。“若是太平盛世,儿的宽仁敦厚方可令邦国长盛不衰啊!”

    目夷落下两行泪。“无论如何,嫡子继位之法都是不可违抗的。况且说到治国安邦,世子要比目夷强上百倍都不止。”

    “儿真是这么想得?”

    “目夷对列祖列宗发誓,若心存一丝歹念,必遭天打雷劈!”

    看来,目夷真是发自内心的。

    作为世子,宋桓公染病后,国政早就由兹甫代理。但他仍是每日前来探视,盼望君父能尽快康复。

    “君父,七月葵丘会盟声势必然不同凡响。君父一定得去亲眼看看!”他想以此激励宋桓公生存的意志。

    “兹甫,孤走之后,儿可要担负起国之重任啊!”这是他到死都放不下心的事。

    “儿臣之德,不及兄长目夷万分之一,大位该当他来继承。”

    “嫡长继位可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。”

    “目夷宅心仁厚,儿臣性如烈火。若由他来继位,即使儿臣同他意见不合,兄长也是会多多包容,儿臣同他也仍能做兄弟。如果由儿臣继位,一旦有了分歧,兄长必然死谏,儿臣又未毕肯听。那时闹将下去,恐怕再难以兄弟相称!”

    宋桓公感叹良多,说:“孤知道你们兄弟相互谦让。可如今身在乱世,四周又有强敌林立。只有儿的手段,才能令邦国振兴。孤不想别的,只想看着邦国有一天能与齐国一较高下。孤好想看着齐侯臣服的丑态啊!”他止不住泪,就任由它流淌。

    “君父难道要看着儿臣兄弟不睦吗?”

    “邦国兴衰岂不比手足亲情更重要?”稍稍平复了,他才说:“当年先君湣公死后,正是因为孤的侄儿不济,才遭南宫长万的毒手。孤死后,难保朝堂上不再出个南宫长万。目夷能应付得了吗?”

    “有儿臣在,绝不让此事发生!”

    “可他若是打着你的名号,要推你为君呢?”

    “定斩不饶!”

    “一个能斩,十个能斩,百个如何?千个如何?”

    “即使儿臣继位,不也会有人打着目夷的名号逼宫?”

    “你是世子,继位理所当然。有人逼宫,就是忤逆。”

    “君父……”

    宋桓公勉强地摆摆手,不想就此事再说什么。“孤不能亲眼见到齐侯臣服,总该让孤亲耳听见储君的承诺吧!”

    兹甫跪在床前。“儿臣谨遵君命!”

    兹甫走后,宋桓公命人取来一柄青铜剑。宝剑静静地摆在架上,许久无人打理。剑鞘锈迹斑斑,漫溢着铜臭味。只有靠近剑柄部分刻的“万”字还依稀可辨。两名内侍替他褪去剑鞘,把剑递到面前。宋桓公本想去取,可在他壮年时也举不动,何况行将就木时呢?内侍只得跪在床边,托着宝剑,凑到宋桓公跟前。

    “也只有他才使得动这柄剑!”

    他庆幸当年不曾死于天下第一勇士的剑下。可是,若没有南宫长万,他又能得到宋国公爵的封号吗?

    公元前682年,周庄王十五年。

    这一年,久郁心头的怒火终于换来南宫长万的一计重拳。第一拳还有所收敛。第二拳,南宫长万也有些慌神。第三拳,他的脑子一片空白。第四拳,他下定决心要致宋湣公于死地。第五拳,他将所有后果全都计划妥当……

    第四拳是致命的一拳。

    一切皆源于半个时辰前的五局博弈,宋湣公五局全胜,灌了南宫长万满腹黄汤。宋湣公的嘲讽同酒精凑在一起,换来那致命的第四拳。

    再往前半个时辰,南宫长万使出本事,朝空中掷戟数丈又稳稳地接住。众人无不赞叹,唯湣公心生妒忌。

    再往前的两年,天下第一勇士在与鲁国的一战中中箭遭俘。第二年,宋、齐、鲁三国修好,南宫长万得以回到宋国。其时,他已名誉扫地,再不得器重。

    南宫长万杀死宋湣公后,又连杀仇牧、华督两位大夫,激起商丘城腥风血雨。南宫长万自持勇力过人,拥立宋湣公从弟公子游为君。同年十月,公子御说在曹、萧、戴三家诸侯的协助下,率众公子杀入商丘。宋国平定,南宫长万奔走陈国。

    次年,南宫长万被陈国人押回,收监天牢。绝少人知道,在南宫长万收押期间,宋桓公同他有过一次会面。

    南宫长万虽囚在监牢,但仍是气概非凡,绝不似普通囚徒那般潦倒。除了吃饭和睡觉,他几乎都闭目盘坐,静等死期的到来。他不曾料到宋桓公会来,而且是一个人,不带任何随从。

    “君上独自前来,不怕我发作吗?”

    宋桓公倒是一愣,但很快又缓和过来。“南宫先生勇力天下第一,若真有反意,哪会等到今时今日。”

    “君上是头一个说罪臣无反意的人。”南宫长万确实没有料到。

    “既然如此,南宫先生又为何要痛下杀手?”

    “他多番侮辱罪臣,罪臣忍无可忍,一时错手。”

    宋桓公长长吐了口气。“忍无可忍,大可一走了之。弑君之罪,可是要千刀万剐的。”

    “君上也说长万没有反意,若要弃宋国而走,罪臣当日早就投降鲁国了。至于弑君……君不君,臣亦不臣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派军讨伐诸位公子,也是尽人臣之道?”

    “公子游虽然不是顺位继承。但毕竟也是一国之君。长万既然拥立了新君,自当死命效忠。”

    “南宫先生是当世的人杰,孤本想留你……”

    “君上该打消这个念头。罪臣不死,先君亡灵不宁;诸公子、大臣不服;更会有来者仿效罪臣作乱。”

    “千刀万剐……”

    “还不够!”南宫长万突然吼了起来。即使隔着粗壮的木桩门,南宫长万的威慑力丝毫不减。君上可想步先君的后尘?”

    “不想。”

    “那对罪臣就得再狠些!只有做到最狠,才不敢有人再反!”

    “如何做到最狠?”

    “千刀万剐后,将臣的尸首做成肉饼,分与众位大臣食用。好叫他们记着,再有作乱者,如南宫长万。”

    宋桓公倒吸一口凉气,莫说是做,即使是听到,也觉得甚是骇人。

    “南宫先生还有一位老母亲……”

    “罪臣一死,家母听凭发落。”

    “孤要将她一同处死,但孤向南宫先生保证,留令堂一全尸。”

    南宫长万一阵心酸,却也只得认命。“多谢君上。”

    “一切皆为邦国,先生勿怪!”

    宋桓公死于公元前651年三月丁丑,死前,南宫长万是他记起的最后一个人。

    第二节.暗涌

    夏五月。晋献公兵发葵丘。

    去年至今,西乞术时常会来询问李翁伯的下落,除了搪塞,秦穆公也想不出别的办法。姬诡诸不死,李翁伯不可能回来。然而,姬诡诸究竟何时才会死?

    同样的问题也萦绕在周襄王和太宰姬孔的脑中。今年是周襄王继位后的元年,又有葵丘会盟……一个月前再传来宋桓公驾薨的消息,晋献公如果不死,这天下还该有多乱!

    “太宰,秦侯该不会忘了誓言?”周襄王不安地问到。

    “是啊,已经一年了,秦国方面怎么还没有动静?若再不动手……”

    “诡诸什么时候能到葵丘?”

    “听说行军速度缓慢,怕是要等诸侯到齐了。”

    “一定不能让他到葵丘!”

    “君上圣明。”

    “太宰,孤只有靠你了。”

    “臣……”

    “太宰务必阻止晋侯去葵丘!”

    如今,谁又能阻止晋献公的远行?他乃是抱病远行,其心意不可不说为坚定。自去年回到绛城后,晋献公便积极筹备远征的计划。“孤要倾举国之兵,与齐国决一死战!”